聆听着窗外的山雀和鸣,望一眼满窗的樟树之绿,这樟树在早几天还是苍老的树叶奈在枝头,哪知一阵春风刮过,它们似乎统一收到了风传来的讯息,齐刷刷地飘零落地,若不是雨水的饱和以及空气的湿润,真会给人秋天般“红不扫”的感觉。风雨交加的催促,全换上了新绿,鸟儿的欢叫竟也多了些婉转与圆润。
我想,我该进山了。
来到金鞭溪。我的心里带来一只鹰,一只山雀,还有一只兔子。我把这只鹰放飞,眼看着它拍翅展羽,一头飞过金鞭岩的高岭,在黄澄色的峭壁上盘旋,雨过方晴,云雾在它身边游走,不紧不慢,悠悠闲闲,好生痛快。可是平时,它拽在我的心里,时不时地啄食,拍赶不走。我又把山雀捧在手上,平展开来,它也雀跃着窜进了旁边的松林,混进一群山鸟之中,探听到许多叽叽喳喳的碎语与音讯,主题还是鲜明,就是关于自然季节变化的秘籍,以及生命过程的逐渐演绎。我想,回到人群,我也要当回山雀,向人们报告我在林中听来的叽叽喳喳的噪音,偶尔鸣叫一声,倒也清脆动听。这只兔子,就为难了。平时藏在心里,怯怯的,不敢示人,来到这荒野,也只是短时间的溜出来,窜动蹦跳,还是怯怯的,惧怕生人。
很多年前,我的心里只是一张白纸,藏不住什么东西,当独处反省的时候,也是空空的。我不知道该装些什么。那是小时候。后来,就逐渐地装上了爱情,当爱情瓜熟蒂落,长成婚姻与日子以后,好像被涂抹了一般,失去了感受,包括记忆。
史铁生在《务虚笔记》里说,“我们忘记了,或者不曾觉察,忘记和不曾觉察的事等于从未发生。”来到山林,过去也就回来了,未来也提前到来了,都集合在现在,现在成为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环扣。
就像这金鞭溪水,本来是清清澈澈地自在流淌,遇上小石头,就起小一点的波纹,遇上大的石块阻挡,便会发出它的声响,遇上跌落的地势,它还要摔碎自己,重新集结。溪水之所以能汇流成海,关键所在,就是善于调整自己。
当我生命的溪流流淌到第四十个湾口时,咋就有了一只兔子,总是拽在心口,时不时地翻腾呢?如果到了清理我的遗物的那一天,我的孩子会不会有所发现?如果乘早清理掉了,是不是连同记忆,连同回想也一并回收了呢?山中林木轮番退却了多少繁华与腐烂,我们依然认定还是去年那棵树,还是当年那座山。有新生,也有死亡,可是给予生命启迪的偏偏是生命的成长,而不是死亡。看到大地这自发的生命力,我的精神也抖擞起来。地理上的距离可以松开社会加于我的羁绊,谢落掉一些灰土尘埃,有趣的是,这种倾倒垃圾的方式并不会给自然带来污染,却能够让自己更洁净。
我单独旅行,没有伴侣。伙伴毕竟还有社会的习气与痕迹,交流的还是人间事宜,使一个人无法真正面对山野。在我的阅读里,有这样一段文字:旅游只要带上眼睛与双脚就行了,而旅行还要带上心灵与感受。这是一处宁静的所在,虽然人流穿行其中,但不关我的事,我依然可以在这宁静的山林中自言自语,山野使我得到真正解放,不知不觉中这场独白演变成了对话与交流,就像是研讨会,轮番发言,各持己见,思路清晰得很,到末了,清点出席会议的人员,才发现,原来发言人就是一个名字。可见,山野并没有使我们抛弃文化,否定文化,而是更加清醒、更加自足地思考文化,是换一个角度来考察文化,好像是另一种文化的复苏,这种文化更有益于身心的健康、正常。
我终于懂了,美国知名的生态哲学家霍尔姆斯•罗尔斯顿在《哲学走向荒野》里所说的话:“荒野与大学有着同样的重要性,真正的生活都是在社会边界上的生活。”我们需要社会,需要文化,同样,也需要荒野。我们需要城市,需要乡村,同样,也需要大地。我知道,在山林里充其量是转一圈,末了,终究还是要回到“建造的环境”中去的,我们也知道,自然对生命既有阻力也有助力,我的意思是,生命之流、心灵之流就像电流一样,都只能在阻力与助力充满活力的相互影响中才能流动起来。
出山来,是不一样的我,放飞了心中的鹰,山雀带回来一筐的话语,兔子呢,怯怯地吃了几口青草,被我安生地关进了笼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