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图为辛女庵 田茂军摄
八十年代末,我带学生参加沅水考察,乘车先到泸溪老县城武溪镇,然后到了河码头,包租了一条机船,往浦市古镇驶去。
河风吹拂,波澜不惊。逆江而上,沿岸风景如画。过了铁沙河大桥,河中见洲,杂树纷陈,人说这是刘家滩。滩边村子名屈望村,传说当年屈原流放行吟到过此地。再前进数里许,两岸青山如黛,村舍俨然,不时有牛羊在河边低头吃草,远处看见数棵苍翠笼盖的古柏,树下似乎有庙宇一类古老建筑,白墙黑瓦,索然独立。
我在猜测,那是什么古庙呢?
后来知道了,这就是盘瓠庙和辛女庙。
这些都是泸溪本土作家侯自佳老师告诉我的。
在侯老师的带领下,我陆续数次探访辛女村,了解到盘瓠文化在这一带的流传,看到很多盘瓠文化的遗迹和传说标志物,如盘瓠庙,盘瓠洞,盘瓠墓,辛女庵,辛女岩,辛女溪,辛女桥,刘家滩,等等。
辛女村本名侯家村,被誉为盘瓠文化的发祥地与传承地。盘瓠辛女的传说已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。这里的侯姓为主要大姓,作家侯自佳的家乡就是这里,他出生的老屋尚在。
村口有棵古柏树,树干之粗,需三、四人合抱。古柏虬枝劲干,枝繁叶茂,遮天蔽日。侯老师说,这树有上千年历史,辛女村有很多故事和传奇都与此树有关,村民视此树为神树。我在树下就看见烧纸、烧香的痕迹,还看见一个小小的土地庙。
辛女村的村民以苗族为主,种田为生。衣食住行,皆有古风。村里残存有三两条古老的街巷,据说是明清的建筑格局。青石铺地,细錾加工,石头被岁月踩得油光水滑。一些古旧的老宅,几位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。高耸的马头墙上,瓦扉里长满青色的苔藓。村巷僻道,黄狗黑狗,不吠不凶,前后穿梭。一些墙坍老屋,破败不堪。在雕花门窗七零八落的阴影里,可以依稀遥想当年的风光与富足。
辛女村历史悠久,文化积淀深厚,人民淳朴善良。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村,但历史的荣光赋予这个村子不一样的底色与素质,盘瓠辛女等大量的民间传说,像一道道耀眼神奇的光环,使辛女村笼罩上一层神奇神秘的色彩。
侯自佳老师每每谈起他的家乡,口头与笔下总是充满自豪,充满发自内心的偏爱。他的长篇小说《荒村》就是以辛女村为故事背景地来进行描写的。人物的悲欢离合与时代的变迁,在这块叫做辛女村的地方轮番上演。他在《沅水探源》一书中,对辛女村及其周边的民间习俗也有大量的生动介绍与描写,比如吃新节,送春牛,跳香,还有独特的辰河高腔坐堂戏,芝麻酸等等。
今年9月底,秋色渐浓时节,我陪同中南民族大学的何红一教授来到辛女村考察。著名作家叶辛题写的辛女村石碑就立在公路旁边。村里的瓷砖房屋日渐多了起来,摩托车可以直接开进每一户家门,白色、红色的塑料垃圾也随处可见。我们到了辛女庵,一群60以上的大姐们正在庙前烧纸、燃香,一打听,过几天就要举行庙会,原来她们忙于即将到来的庙会准备。
进了辛女庙,迎面是一个小高台,台上站着两位威风凛凛的将军。正面的将军,红脸,长髯,手握大刀,完全是关公的造型,当地人称为把门将军。他的背后是回头将军,戴着铁帽,穿着铠甲,左手叉腰,右手撑一根木棒。
将军背后是正殿。正殿是一间空旷的屋,十余平方米,没有神龛,只有一个普通台子,木雕的辛女,大约一米多高,梳着高髻,披一件蓝色的披风。她神情庄严,若有所思,站在台子上。她头上罩了几块新红布,大概是才挂上去的。
台下是一面发黑的大鼓,似乎刚被清理出来,鼓身布满灰层。地上还放有几条新的棉被和席子。靠边是一盘大灶,正在炊烟袅袅。
这些大姐都是辛女村和附近村子的村民,她们忙进忙出。我们与这些老大姐并不认识,但她们执意要留我们吃晚饭。看天色已晚,我们要赶回吉首。我说,谢谢大姐们盛情,等下次再来吃吧。
一个从庙边过路的大哥,跳着一担南瓜,我问,南瓜丰收了,卖吗?他看我们像从城里来,说,你们要,就拿一个,买什么啰,一个南瓜,不值钱。他丢给我们一个南瓜,然后走了。在我看来,送南瓜虽是小事一桩,但确实是辛女村人质朴真实的表达,是辛女村人善良友好的自然流露。
辛女村的辛女庙很独特,庙前是跳香坪,周边是田园村舍。传说辛女以前是和附近甲腊坪盘瓠庙的盘瓠在一起供奉的,宋代时,辛女分家出来了。盘瓠庙供奉的主神是盘瓠,辛女庙供奉的主神是辛女。我发现,辛女神像的左右,还供奉着一个佛爷,一个观音,两侧还供奉着十八罗汉。这些神像,都是民间木雕,造型古朴稚拙,充满儿童般的单纯与天真。各路神仙和平相处,同时接受民间的朝拜。民间信仰的包容,杂糅,实用的功能,时代的演化,在这里完全可以找到鲜活的实证,由此也可以见出滔滔沅水古老民俗赓续的奥秘。
一个老大姐说,现在神仙也不公平啊!你们看,前面盘瓠庙,那里修得好好的,坪坝都铺的是大青石,栏杆还雕了花。我们这里辛女庵,神仙小的,罗汉小的,门也是破的。我们缺钱,庙里漏雨,都没有钱修。有的大姐就争辩说,不怕的,神大不管事,门破不要紧。那些石头再整得乖,它们还是石头。
大家听得哈哈大笑。
我心里默神,神灵世界,其实也是现实世界的翻版呢。
(责任编辑:胡建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