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月8日晚,胡建文在发车前一秒坐上了从吉首开往长沙的最后一趟班车。乘客寥寥无几,他左手提着一袋“立人读书沙龙”成果资料,右臂夹着两本书,走到靠后的位置坐下。此时窗外已是夜色朦胧,公路上的指示牌断断续续将橘黄的灯光反射进车内,他打开手机电筒,开始翻看《鲁院讲义集》。
此次赶往长沙是为了参加湖南省教育厅思政创新项目“经典阅读与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融合的创新实践”的结项答辩。像这样的出差还有很多次,胡建文每次都会随身带着一本书在途中阅读。
在吉首大学,胡建文拥有许多学生粉丝,因为教武术而拥有许多“武术迷”,因为写诗而拥有许多“文学迷”。许多校园社团都想邀请他做指导老师。他创办的“立人”读书沙龙、湖畔吟诗系列活动影响广泛,从来不缺参与者,每次活动现场总是人头攒动。2016年 “立人”读书沙龙获全国高校校园文化建设成果优秀奖。2019年胡建文被湖南省教育厅评为全省高校优秀阅读推广人。
“不把自己当老师,与学生做朋友,魅力自然绽放。”胡建文一直以来与学生的相处方式就如同朋友般,他没有丝毫架子,讲起话来幽默风趣。
除此之外,他说:“其实保持自身魅力的最好办法就是真诚表达和用心阅读。”
一本字典管好宽
1999年,胡建文在体育科学学院任武术教练。当年湖南省第六届大学生运动会武术比赛在郴州举办,胡建文作为带队老师领着一支学生武术队前往郴州。
出发那天,他扛了一大包书。
到了郴州,其他学校的一个教练看到一包书感到惊讶,因为“书”和“输”谐音,于是调侃道:“你来参加武术比赛,带那么多书干嘛?难道想‘输’吗?”胡建文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。同行的老师笑着回应: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。”
无论走到哪里,胡建文都要带上一两本书路上读。有时边走边读,常常撞上电杆或大树,他成了那个时代的“低头一族”。在之后的回忆中,他说:“一日无书,就感到特别无聊,我带书纯粹就是一有时间就看。而那次比赛我们获得了两金四银六铜,团体总分第二的历史好成绩。”带书却没“输”。
胡建文出生在一个“武术之乡”———新化,他从小喜欢武术也擅长武术,初中时立志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,从此又迷恋上文学。但青年时期容易走弯路,打小带着江湖气质的他走过不少弯路。虽然生活总是令人失望,但“我总能从书中读出希望”。
“书,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,在人生的道路上曲折前行。”1994年,胡建文才终于踏入大学的校门。此时的他早已经二十出头,与十八九岁踏入大学的同学们相比,显得年纪稍大。早年厌学,读中学那会儿休学一次,在家当木匠。“新化出了个农民作家,我也想当自学成才的农民作家。”没经历世事的他,想法很单纯,想要逃避学校的教育自由自在读自己喜欢的书,但结果却四处碰壁、伤痕累累。之后重返学校读书学习,才终于如愿考上湖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。
“三更灯火五更鸡,正是男儿读书时,黑发不知勤学早,白首方悔读书迟。”这首励志的古诗,他在本子上不知道记过多少遍。年少轻狂之后,他更爱惜读书时光,于是一边准备升学一边阅读喜爱的文学书籍。
在偏远的新化农村,没有几家书店。书,只能跑到50里路之外的县城才买得到。胡建文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多少年的一个早晨,只记得那天下着鹅毛大雪,乡村像被一件巨大的白毛衣裹着。他深呼一口气,搓了搓冻僵的手,沿着县道,从学校一路跑到县城。
“当时跑饿了就抓雪吃,还在路边小店打了二两白酒喝了,给自己鼓劲。”“我每次去县城,一般只去三个地方,一个是县武术馆,一个是青石街的画像馆,还有一个就是位于武术馆和画像馆之间的新华书店。有一次在书店看到一本厚厚的精装本《中外散文名篇鉴赏辞典》,特别想买,但是很贵。”
十九块五毛钱意味着什么?胡建文说:“它能让我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!”因为在当时,十九块五毛钱能买到一本《中外散文名篇鉴赏辞典》。“那时没钱,母亲用卖菜籽油的钱,给我买了平生第一本最贵的书《现代汉语词典》。”这让他更加喜出望外。
胡建文的母亲说:“我晓得,除了买书,你是舍不得用钱的,从小时候到现在,你看你买了好多书,读了书有用呢!不读书怎么会这么有出息?”母亲的一番话,流露出浓浓的自豪感。
胡建文的父母都是地道、淳朴的农民。虽然都没怎么读过书,但老两口都觉得读书是有用的。“我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,所以我要让我的崽女多读书。我虽然没读书,但我知道读书是有用的。”胡建文80高龄的母亲说道。
如今,回忆起那本《现代汉语词典》,胡建文终于知道,母亲为何高价为他买下词典。因为母亲亲口告诉他“你外公说过,读书是有好处的,一本字典管好宽!”
上大学后,因为有了稿费,手头稍微宽松一点。胡建文就开始大量购买书。他除了平常上课训练的时间之外,就是逛书店,宅寝室看书。“我的床、书桌子上都是书。三更有梦书当枕,半床明月半床书。可以说是我读书生活的真实写照。”
大学毕业后,胡建文参加工作在大学担任教职。假期回新化老家,一位县城报刊亭的阿姨在街上碰到他,因为中学时每周都在阿姨的报刊亭买书刊,阿姨一眼认出了他。相互问候之后,阿姨问道:
“毕业在哪里工作呀?”
“在吉首大学。”
“我就知道,爱读书的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!”
爱读书的孩子一定会有出息,胡建文至今记得阿姨说的话。“听到这句话,我当时真的莫名感动。”
建一座“精神花园”
晚上八点半,胡建文办公室的灯还亮着。他刚从广告公司取回设计制作好的 “立人”读书沙龙宣传海报。大的长两米,宽三米,小的长一米八,宽一米二,七八张海报被卷成一个圆筒。他将海报扔在办公室地上准备裁剪。办公室有些凌乱,书柜里的书和报纸已经“冲破”柜门,探出了半个身子。有的散落在地上,堆成了小山。
晚上九点,篮球场内十分热闹,球场外胡建文选了一个人流较多的位置,准备将那张巨大的宣传海报固定。他从腰间取下钥匙,熟练地用最尖的那颗钥匙将海报四角扎上四个小洞,拿扎带穿过小洞和围网固定。他踮起脚,手抬得老高。
“白天太忙,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搞这些,读书沙龙本来就是我的业余事业。”胡建文坦言。
从2014年创办“立人”读书沙龙以来,至今已历经6年,成功举办了59期。早些年,胡建文常常和学生们一起在校园里发宣传书签,一起贴海报。随着沙龙影响力越来越大,宣传海报数量减少,于是他就自己扛下贴海报的任务。
2010年,学校根据“立德树人”的总要求提出并实施“立人”素质教育。四年后,“立人”读书沙龙在“立人”素质教育总框架下应运而生,成为一项提高大学生文化素养,净化学风,面向全校学生的校园文化活动。2014年10月12日晚,第一期读书沙龙在砂子坳校区教职工活动中心301会议室举行。由于场地太小,许多前来参加活动的学生只好在门外站了两个小时。
“第一期读书沙龙大家都以为参加的人数不会太多,因为以前类似的活动并不是没有做过,也就十几个人,但是结果却出乎大家的意料。”第一期读书沙龙比预想的结果好。这似乎鼓舞了胡建文的士气。
“我们读书沙龙有一个强大的团队,团队成员大部分是校报的学生记者。他们能写稿子、能拍照,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也喜爱读书。”
胡建文时任《吉首大学报》主编,他从校报学生记者里组建一支读书团队,充分利用校内宣传栏、报纸、网站、微信等传统媒体与新媒体宣传手段为沙龙做宣传,以吸引校内外的文学爱好者。
“喜欢读书的大学生其实不少,少的是好的平台!大学也有很多讲座,但基本上不是学生自发去听。很多学生被拉去听了不想听的讲座,久而久之,他们对参加讲座类的文化活动越来越不喜欢,甚至颇为反感。”
针对这种情况,胡建文说出了他做读书沙龙的几点原则。
“一是学生自愿参加。能来多少是多少;二是多请名师大咖,确保沙龙的内在品质,让沙龙自带光芒;三是多进行互动交流,充分调动大家参与的积极性;四是每一场都自己亲自主持。”
以上四点对于胡建文来说,并不难。他主编报纸、做过媒体,懂得如何宣传;他写诗、出书,在国内拥有许多作家朋友,可以面向全国邀请名师大咖来校担任主讲嘉宾;他做过广告策划,知道如何策划和设计一场沙龙;他性格随和、幽默,每场主持都能让现场气氛十分活跃。
准备一场读书沙龙,看起来容易,实则需要付出很多精力。从沙龙主题的确定到活动后的反馈,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认真对待。2015年10月10日至11日这两天,他邀请到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中心主任、著名评论家谭五昌教授来校讲学,连续负责了三场活动。早在一星期前,胡建文就确定好了主题,然后亲自设计电子海报交由广告公司印制,之后再指导学生编辑微信公众平台。微信平台必须早两天编好,这样在活动前两天就能大量转发,确保大家都能收到。海报需要在活动前一天张贴,这样才能避免贴得太早让其他海报覆盖。对于外来嘉宾的接送,胡建文每次都是亲自出马。有时候忙得来不及吃晚饭,而他却幽默地说“不吃晚饭是因为怕主持的时候肚子太大,腆着个大肚子多难看啊!”
有人问他,你不累吗?
“累是因为做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。对于我来说,读书、写作、做沙龙都是非常轻松愉悦的事情,因为热爱。没人压着我做(沙龙),累的话我早就放弃了,不会做到6年还要做。”“再说,人生有很多的事情,即便你觉得累偏偏又不能放弃,就像耕田的牛,牠永远无法自己卸下背在肩上的犁。”
在学校许多老师的办公室里,总会看到一个小抱枕和一床小被子。别人用来午休,胡建文却经常用来熬夜、加班,睡办公室。
付出总归是有收获的。
到目前为止,围绕“立人”读书沙龙,已经出版了 《立人读书沙龙 (2015年卷)》(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)、《窗前明月枕边书———吉首大学首届 “立人”杯读书征文大赛优秀作品集》(团结出版社)、《立人读书沙龙(2016—2018年卷)》(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)三部专著。
校党委书记白晋湘说:“‘立人’读书沙龙是立人教育的有效载体,是文化立校的亮丽风景。”
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、著名作家王跃文为‘立人’读书沙龙题词:“吉首大学,书香满园。”
著名文化学者张建永教授高度评价:“胡建文主持的‘立人’读书沙龙正是秉承学校立人教育的主旨,聘请各方导师,为学生开办的提升思想品德和提高视野心胸的思想集散地。”
湘西本土作家黄摩崖说:“吉首大学作为湘西州最高学府,活动应该更加面向社会。我第一次参加读书沙龙时听众主要是学生,第二次和第三次就增加了很多校外人士了,这说明活动的影响力扩大了,读书沙龙有更广泛的受众群体是好的。”
更有许多学生参加活动后,写下了读书感悟。当时文学院学生杨思逸写道:在这里,我们不再沦落为“低头一族”,而是学会了抬起头来表达自我。天马行空的想法,个人的经历和感受,都可以作为你侃侃而谈的谈资。在这里,老师不再高高在上,而是我们的“书友”,是引导我在文学世界里遨游的良师益友。
2015年10月11日上午,风雨湖畔,“立人”读书沙龙的延伸活动“湖畔吟诗”正在朗诵诗人刘大兴的《精神花园》。
而胡建文就像个“园艺师”,为师生建起另一座“精神花园”。
“地下”的居所
“我有一个梦想。退休以后,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,有一间能装上万册书的大大的书房,我在书房里读书写作,练练武术,在那里,我的心永远不会老。还有一个梦想,就是有机会在北大旁边租个房子,实现我的‘北大梦’。”
来吉大工作已经22年,从青年到中年。现在,远没到退休年龄的胡建文开始遥望退休后的生活。
在他的诗集《天空高远,生命苍茫》中,有这样一首诗:
我在大学教书/暂住平房一间/房前有自生自灭的草/夏天,开一种淡淡的小蓝花/我的房子,叫绿歌小室/有风常来坐坐/有雨不时敲打我的盆盆罐罐/我说,那是来自天堂的音乐……因为之前的笔名叫绿歌,刚到吉大时,胡建文将自己的一间房子命名为“绿歌小室”。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,他把绿歌小室从家“复制”到了学校。因为“中学时,最想有个书房,就把家里楼梯间布置成自己的书房,同学们到我家都很羡慕。”
“我去一个城市,第一就要找当地的书店。”在吉首,他是书店的常客。他突然想起十多年前,去书店买书,当时站在书架前看得入迷,一个小偷试图把手伸进他左边的裤袋里偷钱,他右手继续拿着书看,左手迅速抓住小偷的手。放下书转身就往门口走,结果一出门小偷跪下了。“他说,我没偷到你的钱,你就饶了我吧!我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,他连忙答应。”
戏剧性的一幕让人难以置信,可胡建文说“是真的!在武陵山桥下,十多年前有个读者书店。我是那里的常客,几乎天天去,平时只看不买,发了工资马上跑到书店。”
如今,书店越来越多,工作越来越忙,但他也坚持去书店。家里的书已经多得堆不下,书柜处于饱和状态。于是又在购买了许多书架摆在家里。从书房到客厅,从家里到办公室,甚至车子的后备箱里也堆满了书。
做“立人”读书沙龙后,除了书还有许多为沙龙设计的笔记本、手提袋需要地方安置。这些笔记本和手提袋都是每次做活动时免费发放给前来聆听的书友。沙龙的互动环节,常常会送出精美的书籍和绘画给提问者鼓励。
胡建文说:“有的人觉得读书苦,那是他从内心里不喜欢读书。我做沙龙,是让喜欢读书的人一起读书,让不喜欢读书的人喜欢读书,然后与我们一起读书。让读书成为一种源于内心的渴望。”6年来,读书沙龙也像胡建文的书房一样,时常变换地方,从最初的老干活动中心到研究生学术沙龙室,再到落户沈从文纪念馆。这些场地虽好,但“都没有达到我心中对做读书沙龙的场地的要求,如果我很有钱的话,真的很想自己做个大型的书店,专门设计个做沙龙的地方,布置成茶馆和咖啡厅的样子。大家三三两两,围桌而坐,品一杯茶,营造一种轻松自由的氛围。一定要优雅、舒适、有品位!音响效果一定要好!”
2018年夏天,家里的书早已多得放不下,胡建文就把书房延伸到了地下,把一间其貌不扬的有窗地下室改造成了地下书屋。小窗户安上了窗帘,地面铺上了防潮地垫。虽然只有10平方米,但足以容下他自己。就像他在《诗人的居所》中写道“那以高价租来的/大约五平方米的空间/勉强装得下一个诗人/和比诗歌更纯粹的生活……诗人的居所/比蜗牛更小,比天空更大/装满思想和诗句/蜘蛛网独自结网,死亡寂静无声。”
一切准备就绪,接下来就是书籍的 “入住”。
2020年春,地下书屋四壁的书架上陆续置满了书籍。
地下书屋里,一副棕框眼镜架在胡建文的鼻梁上,他皱起眉头思考,在书上作着标记。良久,一位友人发来微信:
“建文兄在哪?”
“在地下呢!”
胡建文的回复给人吓一跳,随后赶忙解释。
“我说的地下,不是九泉,是我的地下书屋。哈哈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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